三策智库

去年8月筆者在一篇長文章中指出，目前沒有一個核大國的領導層居然會甘心冒著觸發核戰爭的風險，與另一個核大國發生軍事衝突。因此，在發表此文時達成“美、中兩國在美國大選前後不會爆發戰爭，連海空衝突亦可避免”的結論。

 

下先手棋 時猶未晚

 

然而，核大國領導層不會處心積慮地策劃一場核戰爭，是一回事；而在核大國之間進行戰略博弈的過程中，或者出於人謀不臧或者由於危機處理機制過於敏感複雜所致，人類至今不能排除直面一場核大戰的危險，又是一回事。這是國際戰略界所不能否認的。

 

遺憾的是，當前世界核大國彼此發出嚴厲的軍事警告，軍機、戰艦頻繁地在近距離緊張對峙，這一現實無可辯駁地證明，核大國均未對有朝一日一場核衝突突然從天而降的可能性給予足夠的重視。接著，筆者剖析一下，為什麽國際戰略界必須謹防以核大國為背景的國際危機升級至軍事攤牌的局面。

 

對此前景，核大國戰略界趁時猶未晚之際，亟應主動因應變化，下好先手棋。倘若做到這一點，對可能涉及的相關環節及時地予以審視並作出必要的調節，堪稱制敵機先，棋高一籌。

回顧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突然爆發，美、蘇兩國陷於緊張對峙中。一場慘絕人寰的核大戰一觸即發，核爆炸隨時可能高懸頭頂，局勢一髮千鈞。最終半由人謀，半有天意，一場核大戰與人類擦肩而過。

 

今後歷史重演的可能性，不能絕對排除。豈能心存僥幸呢？有鑒於此，爰引“防患於未然，消禍於未形”之義，讀者諸君不妨放眼審視一下相應的局面和對策。

 

在現階段，國際危機業已聚焦於西太平洋地區。中國周邊四海密布危機，風雲緊急。黃海隱伏朝核危機，東海顯露釣魚島爭執，台海面對“統獨”衝突，南海頻遇主權紛爭。中國海空力量甫跨出國門，即感到罡風陣陣，團團殺氣逼面而來。

 

核武常規 一體兩面

縱論四海危機，朝核危機不在中國操縱下，釣島爭執不具緊迫性，南海紛爭尤其台海衝突則情況不同，平日無事則已，設若有難則必然呈現高度爆炸性。一旦國際危機在台海或南海浮現並急劇升級，未獲緩解，美、中兩個核大國之間大概率會出現軍事攤牌的局面。

值此非常情況下，美、中兩國彼此會以遠程打擊手段作為常規劍，而以熱核武器作為核盾牌，當作是處理這場危機的軍事手段及戰略後盾。此時兩國決策層囿於國內民粹主義的綁架以及軍政界強硬派的巨大壓力，欲罷不能，處於尷尬的決策氛圍。

 

尤其是相對較弱的一方還要面對另一層難處，決策層處於要麽先下手為強，要麽核武器被毀滅即永遠喪失核回擊的手段的決策心態。較弱的一方置身於空前嚴峻的時刻，屆時決策層是否應當訴諸核打擊的反應機理深不可測。此即各國戰略界亟需重點研究的一環。

 

目前美、中兩國關係持續惡化，處於在多個領域業已脫鉤的狀態。尤有甚者，美、中兩國置身於全球老大、老二的地位，彼此之間存在著結構性的矛盾，在平日關係扞格不入，風雲變幻之日則衝突更難以善了。

 

在國際危機升級至軍事攤牌的過程中，雙方的決策氛圍及決策心態已經羅列如上。接下來，再談談軍事戰略和核戰略層面的特殊情況。設若中國與美國及其盟邦爆發軍事衝突，必然以海、空、火箭打擊手段為開端。依照國際盛行的軍事理論及實際軍事指揮機制的規定，一方發動了軍事打擊，另一方有力的對應手段之一，即對軍事打擊策源地實施反擊。

 

然則，正如幾年前我們在概述火箭軍啟動核打擊機制的學術文章中所指出的，火箭軍軍級作戰基地的火力、兵力編成有其特色，在火力編成上是核打擊、常規火力手段兼備，在兵力編成上是核導彈發射旅、常規導彈發射旅混合編成。通過同一類甚至同一條指揮鏈即同一個C4ISR (指揮、控制、通信、計算機、情報、監視、偵察）系統亦即自動化指揮系統，火箭軍總部以及某一個基地司令部對各核導彈發射旅和常規導彈發射旅實施指揮。

 

核常混編 危機升級

眾所周知，中國核政策是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核戰略是確保有效核報復。受核政策和核戰略的制約，中國三位一體的核打擊力量固然不會首先實施核打擊，卻有跡象顯示一旦中國超大型水利設施或核打擊力量遭受敵國致命性軍事打擊，中國不排除實施核打擊的選項。

 

如前所述，當敵國向火箭軍某基地發動反擊時，格於火箭軍基地核、常規發射旅混編的機制，敵國的反擊必然會危及核導彈發射旅的生存以及基地司令部自動化指揮系統的運作。

 

這一反應-再反應的過程，很有可能觸發中國軍方的核打擊決策機制，然後雙方遵循這一深不可測的核打擊決策機制，前所未有地快速啟動國家進入極端的危機處理狀態。這一點，尤其令人警醒。

 

基此，當前一項嚴峻的課題顯得格外重要，即全球核武器國家應當盡速開展相關研究，當一場帶有軍事背景的國際危機急劇升級之際，核武器國家尤其美、中兩國應當如何相向而行，防止出現軍事攤牌的局面。

 

一旦核武器國家之間軍事攤牌的局面隱然出現，兩國又應當如何各自制衡，務必不讓危機處理機制趨於嚴重失序，以致於猶如脫韁野馬似地滑向無底深淵。

大國戰略博弈之際，彼此因應危機的良性途徑不外乎三個層次：上策是遵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之途，運籌帷幄之中，折衝樽俎之間，務必不讓國際危機升級至軍事攤牌；中策是一旦軍事攤牌出現，經國際機構及有力人士居間協調，事緩則圓，彼此遵循業已默認的準則就坡下驢，終則化干戈為玉帛；下策則是雙方面對前所未有的軍事壓力，方寸已亂，彼此惡性互動時，聽任舉國滑下無底深淵，以致迎頭相撞，魚死網破，待後人總結歷史教訓時拍案驚嘆，撫案太息。

在熱核時代，既有的危機處理模式完全不足以確保達到這一目的。時至今日，美、中兩國戰略界猶未正視現存危機處理模式的不足之處及其危害性。由此可見，兩國戰略界亟需予以重視，急起直追，建立最低限度的共識。然則，實為全人類之福祉矣。

 

 

（作者是前斯坦福大學國際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