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送宮花和送土儀

時間:2021-06-18 歷史與文化


《紅樓夢》裡薛家母女有兩次送禮:一次是第七回,薛姨媽送宮花;另一次是第六十七回,薛寶釵送蘇州土儀,也就是蘇州土特產。



第七回,王夫人到薛姨媽處閒話家常,周瑞家的來找王夫人,回劉姥姥之事。薛姨媽見了周瑞家的,順便托她把12枝宮花送給三位姑娘(迎春、探春、惜春)和黛玉每人兩枝、王熙鳳四枝。為什麼要送鳳姐四枝呢?薛姨媽知道王熙鳳和秦可卿關係好,她又不便直接讓周瑞家的送到東府去,就送給王熙鳳四枝,暗示其中兩枝轉送可卿,鳳姐聰明伶俐,心領神會。


這些花“是宮裡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應該很珍貴。薛姨媽比她的姐姐王夫人情商高,初到賈府,送些小禮物給姑娘們,聯絡一下感情。


這一回曹雪芹寫得真好,通過“周瑞家的”的視角(point of view),把寶釵、迎探惜三春、鳳姐、平兒、寶玉、黛玉的性格逐一點了出來。周瑞家的,如同扛了一台攝像機,拍了個長鏡頭。


宮花送到迎春探春那裡,兩人正在下棋,可見姐妹關係不錯。宮花送到四姑娘惜春那裡,她正和水月庵的尼姑智能兒在一起,她笑道:“我這裡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她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哪裡呢?”這一段描寫為她之後的出家做了鋪墊。其實,惜春出家作姑子,曹雪芹早有伏筆,第五回寫了金陵十二釵判詞,惜春的判詞是:“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從判詞可斷定,惜春的結局是出家為尼,青燈古佛相伴餘生。


周瑞家的把宮花送到鳳姐那裡,賈璉和鳳姐正在“白晝宣淫”,可就在“鏡頭”快要搖到鳳姐那裡的路上,曹雪芹寫了一句:“(周瑞家的)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過,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送宮花,本沒有李紈的份,完全可以不寫她,但曹雪芹太厲害了,加了一個李紈孤枕獨眠的“後窗”視角,和賈璉鳳姐“白日行房”形成了鮮明對照。


之前薛姨媽對周瑞家的交待了送花的順序:“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周瑞家的自作主張調整了順序,最後才到黛玉那裡,盒子裡只剩下最後兩枝,黛玉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回答其他姑娘都有。林姑娘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除了刻畫黛玉敏感、小心眼的性格,同時也顯示了周瑞家的性格圓滑勢利,她巴結鳳姐,先去她那裡送。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雖是女傭,但頗有地位和權力。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就是通過周瑞家的,才進來的。在送宮花的途中,她的女兒找來,說她的女婿(冷子興)出了事,被人告到衙門裡。女兒很慌,可是周瑞家的不緊不慢,還瞧不起自己女兒“小人兒家沒經過什麼事,就急得你這樣了”。可見這個女人有把握擺平這事兒,她仗著主子的勢力,“晚間求求鳳姐兒便完了”。在送宮花的途中插進這麼一事,告訴讀者周瑞家的這個角色不一般。她討好鳳姐,也是有目的的,鳳姐能給她壯膽。


再說第六十七回,薛蟠去江南販貨回來,給母親和妹妹也帶了不少東西,都是蘇州土特產:綾羅綢緞、筆墨紙硯、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頭油、泥人。這個時候跟第七回就不一樣了,那時薛家剛到賈府不久,寶釵年紀還小,所以送宮花是薛姨媽的安排。到了第六十七回,薛寶釵的分量顯示出來。薛姨媽叫丫鬟同喜把禮物“送給賈母並王夫人等處不提”,僅此一筆帶過。這時寶釵已經長大了,常替母親拿主意,這一回,重點寫寶釵送禮給寶玉及各姐妹,她了解黛玉,所以給林姑娘的禮物“又加厚一倍”,黛玉看到家鄉之物,觸景傷情,淚流不止,把黛玉的病情和性格進一步寫了出來。


寶釵也送了一份給賈環,趙姨娘心裡甚喜,直誇寶釵會做人、很大方。她想到寶釵是王夫人的親戚,興沖沖跑去王夫人跟前“賣個好兒”,說了一大堆頌揚寶釵的話。這趙姨娘做事一向不著調,沒分寸,討好也讓人不舒服。曹雪芹是這樣形容趙姨娘的舉止:“便蝎蝎螫螫的,拿著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蝎蝎螫螫一詞用得好,一看就是扭扭捏捏、矯揉造作的樣子。王夫人一句“你自管收了去給環哥兒頑罷”把她支開了。趙姨娘抹了一鼻子灰,回到自己房裡生悶氣。曹雪芹總是透過事件寫人物。此外,還有一處引出下一回故事,就是丫鬟鶯兒回來告訴寶釵,她送土儀到璉二奶奶那裡,看見二奶奶一臉怒氣,原來鳳姐發覺賈璉偷娶尤二姐之事,為她第六十八回大鬧寧國府埋下伏筆。



(作者是旅居新加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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