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石語》:八卦晚清文壇軼事

時間:2020-10-14 歷史與文化


閑來無事,在書櫃裡翻出錢鍾書的《石語》重讀,再度激起我敏感的八卦細胞,甚覺過癮。


《石語》,1996年1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初版,只有48頁,前一半是錢鍾書當年筆記的影印,後一半是筆記經訂正後的排印,總共五千字左右。錢鍾書在序文裡說:“猶憶二十一年陰歷除夕,丈招予度歲,談宴甚歡。退記所言,……知人論世,或可取裁;偶有愚見,隨文附注。至丈獎飾之語,亦略仍其舊,一以著當時酬答之實,二以見老輩愛才之心,本不妄自菲薄,亦何至借重身價。”透過這段文字,對《石語》一文可窺出一些名堂。就是說,1932年除夕,石遺老人陳衍招錢鍾書去夜話,錢鍾書回去做了談話記錄。事隔60多年,錢鍾書把這個談話記錄公諸於世。錢鍾書的文字實在好,所記又是一些晚清人物的風趣軼事,而且多是一些負面消息,足以誘發讀者的好奇心。1996年《石語》出版,一經面世,讀者爭相購閱,在學術文化界一“石”激起千層浪。我這人,對晚唐、晚明、晚清這幾個時間段頗有興趣,看到《石語》裡那麽多晚清的“文壇隱私”,能不雀躍?

 

曾遇到一位飽學之士,和他聊天,常常頗有所得。他認為近三百年最有學問的是錢穆先生。提到錢穆,很自然我就連帶問他對錢鍾書的看法。出乎意料,他並不欣賞,尤其反感《石語》。他沒有說原因,讓我自己想。我想了很久,《石語》我是喜歡的,我說過,我喜歡裡面的文壇掌故,可問題大概就出在這裡。1932年除夕,一老一少的一場談話,本是一次私下交心,石遺老人絕沒有想到發表刊行,貶褒人物也就暢所欲言,不加設防。其中“鄭孝胥懼內”、“譏諷王壬秋人品、詩作”等段落尤為刻薄。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錢鍾書退而記之,60多年後將一場私人談話化成白紙黑字,成了“高級花邊新聞”,有失厚道,也有失身份,而且藉石遺老人之口說出,死無對證。儒家講忠恕之道,錢鍾書這樣做,也就難免遭人議論了。再說文中石遺老人對錢鍾書多有獎飾之語,錢鍾書也都照單全收,“略仍其舊”,雖說是“當時酬答之實”,可到底有違中國人謙遜之美德。



上述的想法在我心中盤旋多年,一直到後來讀到鄭文林先生記述了《石語》出版前後情況的《錢鍾書先生的最後一書》一文,才覺得誤解了錢鍾書。鄭文林寫道:“1995年7月18日下午,我去南沙溝錢鍾書家和楊絳先生談《錢鍾書集》出版事,當時錢先生已病重住院,不在家裡。談完之後,楊先生走到書桌跟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沓手稿對我說:這是鍾書60年前寫的原稿,不久前才發現,你們(出版社)有沒有興趣去影印一下?我想有人會對內容及鍾書的字感興趣的。”可見,提議公開出版這本“私人談話記錄”的人是錢鍾書的賢內助楊絳,而非錢本人。當然,錢在病榻上是知道這本書的出版的,但他姑且“默存”,遂了妻子的心願。那麽,我們應該責怪楊絳嗎?端看你的出發點了。

 

從讀者的角度考慮,我們還是要感謝楊絳的,畢竟此文“太好看了”!就如我們也應該感謝宋淇之子宋以朗一樣,他有策略地讓張愛玲的遺作一本本面世。

 

楊絳(1911年-2016年)活了105歲。她於2011年100歲時,接受了上海《文匯報》的筆談訪問,談得精彩極了。老太太老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洋洋灑灑。真是成精了!她的《洗澡》和錢鍾書的《圍城》,是描寫中國知識分子小說裡的雙璧,是現代“儒林外史”。

 

楊絳的散文淡而有味,秋水文章不染塵,我個人覺得比錢鍾書的散文寫得好!她和張愛玲是《紅樓夢》這棵大樹上開出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花朵,各有各的姿態與氣象!

 

 

(作者是旅居新加坡作家)

發表評論
0則留言

熱評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