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策智库

中國傳統書畫裡的“歲朝清供圖”，除了梅蘭竹菊，也包括文旦（柚子）、佛手等蔬果。不知道榴槤何時傳入中國，即使傳過去，大概也沒資格作為雅品擺放在佛前長案上。盡管很多人（我也是）癡愛榴槤，但它的氣味與形狀實在與“清”字無干。

每年10月左右，柚子上市，最近去莆田餐館吃到文旦柚，多汁甘甜，香如花，潤無渣。記得台灣麻豆的老樅文旦，滋味絕佳。那天很巧，米其林一星大廚李文武先生在店裡，我和他談起老樅文旦，他補充說：“不僅文旦，幾乎所有水果都是老樹結的才好，譬如莆田四大名果：文旦柚、枇杷、荔枝、龍眼，都是老樹產的更優質。”莆田文旦柚的甜恰到好處，還隱藏一絲酸，更能激發味蕾。馬來西亞怡保打捫柚子，也是極品，每年中秋，超市裡打捫柚子擺了出來，我會買幾個在家裡放一陣子，滿室柚香。待果皮捏上去回彈性差了的時候，果肉最甜熟，水分也最充沛。人，講格調；水果，也講個“格”字。我覺得柚子、枇杷、楊梅，都是格高的水果。

南洋新年撈魚生，少不了柚子肉粒，滿盤紅紅綠綠的俗物，因幾縷柚香而升華。柚子和芒果搭配，一濃郁一清香，成了楊枝甘露——香港“利苑酒家”發明了這道經典甜品。此外，韓國柚子茶，日本柚子酒，都發揮了柚子的作用。廣東人善用柚子皮做菜，取其獨特的香氣，“蝦子柚皮”就是一道傳統粵菜。

《紅樓夢》第40回，描寫三姑娘探春室內擺設，其中寫道：“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帶著外孫板兒，這個大約五六歲或者六七歲的鄉村窮娃第一次走進富貴人家，長期的饑餓，使這個孩子見什麽都想吃。探春房裡的佛手，他也要吃，探春揀了一個給他，說：“玩罷，吃不得的。”於是有了第41回板兒和王熙鳳女兒巧姐互換佛手和柚子的情節。巧姐“抱著一個大柚子玩的，忽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便也要佛手。”（脂硯齋在這句後，批雲：“小兒常情，遂成千里伏線。”）眾人忙把巧姐的柚子給了板兒，又把板兒的佛手哄過來給巧姐。板兒玩膩了佛手，見柚子又香又圓（香櫞），更覺好玩，且當球踢來踢去。

《紅樓夢》第五回寫了金陵十二釵判詞，巧姐雖年幼，書中出場很少，但因她是賈璉鳳姐之女，故被列入十二釵正冊，可見重要。描寫巧姐那頁上畫的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判詞曰：“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按照曹雪芹的意思，後來賈家衰敗，巧姐被“狠舅奸兄”所賣，幸虧被劉姥姥等人救出，與板兒成親，男耕女織，安穩度日，也算有了好結果。孩童時代，板兒與巧姐在大觀園的一次偶遇，埋下了一段姻緣的伏筆。佛手是香櫞的變種，所以佛手又叫五指香櫞，櫞又諧音緣，他倆的姻緣，是一種佛緣，因為板兒的“佛手”接引了巧姐，把她從苦海裡拉了出來，“佛手抱柚（保佑）”，暗喻佛菩薩保佑，故而巧姐得以善終。

人生無常，當初誰能料到千金小姐最終嫁給莊稼漢！但比起十二金釵裡的大多數女孩，巧姐的命運算是不錯了。

《紅樓夢》第72回，也提到一次佛手，那不是真佛手，是工藝品蠟油凍佛手，用黃色蜜蠟凍石雕刻而成。它是一個僧人送給賈母的生日禮物。

（作者是旅居新加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