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策智库

《紅樓夢》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寫了寶玉和一群女孩在大觀園蘆雪廣（庵）雅集，即景聯詩，偏偏又弄出一段大雪天燒烤（barbecue）情節，詩社活動與燒烤結合起來，倒也挺搭配。

這一回，賈府正處於興盛時期，同時來了很多親戚，包括寶琴、李紋、李绮、岫煙四位美麗姑娘，“倒像一把子四根水蔥兒”。寶玉見一下子來了那麽多漂亮女孩，樂不可支。李纨道：“想來昨兒的正日已過了，再等正日又太遠，可巧又下雪，不如大家湊個社，又替她們接風，又可以作詩。”也就是說，她們在大雪天，給寶琴、李紋、李绮、岫煙辦了個迎新詩會。二姑娘迎春生病沒參加，四姑娘惜春孤僻告假，也沒出席，參加的除了四位新人，還有：李纨、寶玉、黛玉、寶钗、探春、湘雲、鳳姐、平兒、香菱。

本來就是個純粹的詩歌聯誼會，但中途怎麽又岔出個燒烤，事情的原委是，寶玉和眾姊妹到賈母那裡吃飯，賈母說今天有新鮮鹿肉，寶玉等不及，匆匆咽了一碗茶泡飯就想著去蘆雪庵活動了。史湘雲是大觀園裡的“假小子”，大大咧咧，她和寶玉在一起，總會生出許多故事。湘雲悄悄和寶玉計算道：“有新鮮鹿肉，不如咱們要一塊，自己拿了園裡弄著，又玩又吃。”於是才有BBQ這檔子事。寶玉要了一大塊鹿肉，命婆子送入園去。婆子們同時拿去鐵爐、鐵叉、鐵絲網架等燒烤工具。

先是寶玉、湘雲在烤肉，接著平兒加入，探春聞到肉香也來吃了。後來寶琴被史姑娘說服，“過去吃了一塊，果然好吃，便也吃起來”。再後來，鳳姐也湊著一處吃起來。這裡有一個伏筆，就是平兒烤肉時，褪去手上的蝦須镯，後來發現少了一只，為第52回，晴雯攆墜兒做了鋪墊。

黛玉體弱，不敢碰不易消化的烤肉，她還風言風語，玩笑道：“今日蘆雪庵遭劫，生生被雲丫頭作踐了，我為蘆雪庵一大哭！”史姑娘回敬黛玉：“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曹雪芹通過這場燒烤，也寫出不同人物的個性。湘雲和黛玉是女孩中的兩極，氣韻完全不同。史姑娘就是大觀園裡的花木蘭。

曹雪芹非常注重細節，大觀園裡大概只配烤鹿肉。鹿，是有靈氣的，鹿肉自然也是高格調的，若烤豬肉、牛肉、羊肉，都不妥。《金瓶梅》適合烤豬牛羊。

讀者大概也注意到，這一回也是高級裘皮時裝秀，因為雪天，姑娘們都穿著各種高級毛皮大褂子，披著鬥篷。曹雪芹當然不僅僅為了寫衣著，主要還是揭示衣服背後暗藏的意義。最耀眼的是賈母送給寶琴的那件“凫靥裘”——野鴨子頭上毛做的鬥篷。可見賈母特別疼愛寶琴，賈母對寶玉、寶琴的好，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歡喜，是佛緣，沒有任何外在的因素。賈母對黛玉好，是一種責任和同情，是理性的；她對寶钗好，因為寶钗會做人，懂得討老太太開心。賈母最喜歡的兩個人還是寶玉和寶琴，是真正的心肝寶貝。

李纨是寡婦，不能太過鮮豔，她“穿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是素淨的裝扮。湘雲中性裝束，像武士，眾人都笑道：“偏她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子，原比她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在一片富麗堂皇的背景中，唯有“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並無避雪之衣”，平兒心慈，看在眼裡，心裡一定不是滋味，便有了第51回，鳳姐送襲人衣服時，平兒趁機建議挪一件像樣的冬衣給岫煙。那日，誰沒瞅見岫煙的穿著，但也就只有善良的平兒念念不忘，並逮著機會暗助岫煙。曹雪芹總是通過一件件具體的事項，寫出一個人的性格和本質。

（作者是旅居新加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