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策智库

張愛玲1958年9月21日給邝文美的信寫道：“近來我因為胃口不好，常常自己做些中國菜，例如青椒炒蘑菇。用bacon（熏肉）油代替火腿油。希望有一天能夠做給你吃，同時聽你講點煩惱的事給我聽。《桂河橋》果然好到極點，此外去年的片子我最喜歡The Long Hot Summer，Paths of Glory。”

上面這段文字出自《紙短情長：張愛玲往來書信集》，短短一百來個字，信息量很大。張愛玲雖然寫過一篇大名鼎鼎的《談吃與畫餅充饑》，但她很少自己下廚，盡量把時間用在寫作上。當我看到她居然會做“青椒炒蘑菇”，還是吃了一驚。而且，還要做給邝文美吃，邝文美是宋淇夫人，當然隱藏的意思也就是要做給宋淇夫婦吃。大概只有邝文美（包括宋淇）才能收到她這份略獻殷情的美意。

信裡還提到三部電影《桂河橋》《夏日春情》（The Long Hot Summer）《光榮之路》（Paths of Glory）。《桂河橋》是電影大師大衛·里恩1957年拍攝的名片，電影史上的經典，張愛玲的評價是“果然好到極點”。沒想到張愛玲還看過庫布里克的《光榮之路》（1957年），這是“庫神”早期的戰爭片，不過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戰爭片，帶有黑色幽默的成份，與他後期的電影比較，絲毫不輸，庫布里克真是早熟的天才。還有一部就是保羅·紐曼主演的《夏日春情》（1957年拍攝，1958上映），保羅·紐曼憑此片得了（1958年）第11屆戛納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

（保羅·紐曼和喬安娜·伍德沃德）

保羅·紐曼（1925-2008）出道很遲，29歲拍了第一部電影《聖杯》。大概因為20來歲最好的年華沒能留在銀幕上，所以老天也就格外眷顧他、彌補他，讓他30來歲也不見老。拍攝《夏日春情》時，保羅·紐曼已經32、3歲了，看上去也就20多歲，仿佛還處在盛年。他的藍眼睛和那股子痞氣，傾倒影迷。他是一個好演員，因為太帥了，大家就只關注他的顔值而忽略了他的演技。《夏日春情》裡和他演對手戲的是電影界的傳奇人物奧遜·威爾斯，集導、編、演於一身的曠世奇才，和這樣的老戲骨飙戲，保羅·紐曼一點也不遜色，可見他的厲害。女主角是保羅·紐曼的第二任妻子喬安娜·伍德沃德，1958年1月，兩人結婚，恩愛50年，直到紐曼2008年去世。他們夫婦都曾拿下奧斯卡影帝、影后，也是繼奧立佛·勞倫斯、費雯麗夫婦之後，第二對獲此殊榮的夫妻。

保羅·紐曼“好丈夫”的標簽，令他顯得單調。私底下，保羅·紐曼真的從不出軌？天知道。死後，傳記作者披露他並非如此。不像馬龍·白蘭度無所顧忌，保羅·紐曼“不過隱藏得很好而已”。比起馬龍·白蘭度的放蕩不羁和粗俗（特別是《欲望號街車》），保羅·紐曼總有那麽一絲“呆勁”或“木實”，哪怕他演反派角色。這股子天生的“憨”，正好襯托他的俊和雅，並把他的“壞”拖了回來，不會無節制地壞下去。

1958年，保羅·紐曼與“玉婆”伊麗莎白·泰勒共同主演了《熱鐵皮屋頂上的貓》（又名《朱門巧婦》），根據田納西·威廉斯戲劇改編；《夏日春情》則由福克納小說改編。福克納和田納西·威廉斯都是美國南方派作家，分別代表了這一派小說和戲劇的最高成就。在《熱鐵皮屋頂上的貓》裡，保羅·紐曼飾演的二少爺布雷克因好友去世，變得自我麻醉，失去了生活的動力，成了“室內苦情戲”的代表人物。放著這麽個“不中用”的俊男在屋裡，玉婆使出渾身解數，怎麽撩撥，他都無動於衷。不過，這樣的“渾渾噩噩”或許更迷人，為什麽？因為在這部戲裡，他更脆弱，更無助，整日酗酒，生活在“過去”裡。男人的魅力有時來源於“落寞和虛無”。現實生活中，保羅·紐曼也是一個口不離杯的“酒鬼”，他還沉浸在南方莊園大宅裡、沉浸在布雷克的角色中？

保羅·紐曼定格在1958年的電影《熱鐵皮屋頂上的貓》裡，不動聲色。

（作者是旅居新加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