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澤東遇到的青白眼(下篇)

時間:2021-10-22 歷史與文化


如前所述,毛澤東處於社會底層時,楊昌濟教授、章士釗總長和顏福慶院長均對其學識和人品給予極高的評價,佛眼相看。除此之外,湖南寧鄉縣古刹密印寺長老同毛澤東邂逅相遇,稍許接觸後,居然一口斷言毛日後必定坐穩金鑾殿。此即不可思議之事。

 

密印古刹歷史悠久

 

細述毛澤東在密印寺巧遇方丈之事前,先談一下這座古刹的來歷。這有助於讀者對此古刹有個概括的了解。


(圖片來源自網絡)

 

密印寺地處湖南省东北部,始建於唐憲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為裴休任潭州刺史時所建。密印寺久已成為中国南方一大古刹,坐落在湖南寧鄉市溈山鄉境內,地處溈山毗廬峰,位於寧鄉市區西74公里的大溈山。

 

至唐武宗會昌二年,朝廷一度決定在全國範圍内滅佛,此即中國歷史上“三武一宗”滅佛事件(指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後周世宗柴榮這四位皇帝大舉滅佛的事件)之一。會昌年間滅佛,為時長達四年。在此“法難(佛教稱滅佛為法難或教難)”期間,密印寺住持不得不遣散僧眾,過著自耕自食的生活。

 

會昌六年,唐武宗逝世。繼位的唐宣宗卻篤信佛教。唐宣宗即位後,立即廢止了唐武宗的滅佛政策。於是密印寺香火頓時再度興旺起來,不多時就成為名聞中国南方的一大名寺。至於密印寺在朝廷乃至整個中國佛教界奠定崇高的地位,則是其後的北宋年代的事了。

 

北宋熙寧(1068年–1077年)年間,湖南安化縣梅山匪亂不斷,愈演愈烈。太后胞弟率軍前往圍剿,戰局不利,全軍潰敗,太后胞弟反而被山匪劫持。密印寺住持景慧禪師聞訊,迅即率領全寺僧人出山平亂,終於解救了太后胞弟,並且弭平了暴亂。

 

宋神宗旋即封景慧禪師為國師,御賜“下馬石碑”,敕令全國官吏至此廟,必須“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以示尊敬。從此以後,密印寺在中國社會各界樹立了崇高的地位,而且此寺歷任住持也被佛教界各方人士給予禮遇了。

 

唐宋時期,密印寺僧眾多達三千餘人,供養僧眾的寺田也多達三千七百畝。經過歷代變遷,寺院規模有了巨大的變化。

 

1918年秋,農民張三元率眾登山,縱火燒毀了這座古刹。一日,有人告訴張氏三兄弟:“你們家的牛給和尚牽走了!”也許是平日鄉民對和尚存有怨氣,不一會他們聚集了上百人,帶了幾大桶煤油上山,趁越過一米五厚的土墩墻,闖入寺院,一夜之間燒掉殿堂四十餘座。翌日,張三元遠走他鄉,和尚們報官通緝,兩年後張三元被髮小出賣,在安徽落網,被押解回寧鄉縣溈山鄉處決。

 

1933年,眾多僧人及居士奔走各方,集腋成裘,募集重金到位,於是在原址重建密印寺。自然規模今非昔比了。

 

今日寺院現存建築有山門、鐘樓、萬佛殿、文殊殿、普賢殿等,共計佔地面積九千多平方米。現任住持靜雄大師。

 

山門:中間上方刻有“密印寺”三個字,下方刻有“般若道場”和一副對聯“法雨來衡嶽,宗風啟仰山”,右邊小門上方刻有“祖意”,左邊小門上方刻有“禪心”。山門前方有一對石獅子。

 

鐘樓:宋朝大觀元年,密印寺鑄有大鐘一口,重達5048斤,外表塗以黃金,置之鐘樓,晨敲夕叩,聲聞洪亮,遠達數里。

 

萬佛殿:萬佛殿供奉三尊佛像以及四壁飾金的12182尊磚佛,匾額“萬佛殿”是1945年蔣介石題寫。

 

文殊殿:供奉文殊菩薩,他是智慧和辯才的象征。

 

普賢殿:供奉普賢菩薩,又稱“大行普賢菩薩”,主一切諸佛的理德和行德。

 

上世紀60年代初,溈山人民公社社本部進駐密印寺,遣散了僧眾,讓他們還俗回鄉間務農。文革初期,紅衛兵掀起破四舊的運動,密印寺萬佛殿釋迦牟尼等三尊佛像及四壁飾金的12182尊磚佛被砸毀或破壞,寺內鐘、鼓、法器、藏經等也被毀壞。

 

文革結束後,北京恢復執行原有的宗教政策,方丈及尚在的僧眾全部返回密印寺。信徒及民眾過來禮佛者川流不息,香火迅即興旺起來,其興盛程度比過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圖片來源自網絡)


2009年,在寧鄉縣政府支持下,企業及宗教界投下巨資,在密印寺興建觀音聖像,連底座總高度達99.19米,由600多噸銅制成,表面鎏金。其須彌座總建築面積3999平方米,高度21.9米,象征觀音菩薩的誕辰紀念日。觀音聖像眉心的紅寶石產自於澳洲,直徑25公分。通向聖像的拜道共619級階梯,在中部設拜祭廣場,氣勢恢宏,盛極一時。


高僧斷蕭瑜一生吉凶

 

1979年,筆者獲金庸先生任命為香港明報資料室主任,在資料室看到青年毛澤東的摯友蕭瑜著書的中譯本《我與毛澤東的一段曲折經歷》。中譯本有兩個版本,一是簡略版,一是全文版。本文敘述的密印寺方丈直斷毛澤東將穩坐金鑾殿一節内容,來自全文版以及其他相應資料。

 

萧瑜,原名蕭子昇,湖南湘乡人。當年在湖南省立第一師範,他與毛澤東、蔡和森同為杨昌濟老師的得意弟子。他們三人品學兼優,志趣相投,都是第一師範的高材生,人称“湘江三友”。蕭子昇很早入學,他比毛澤東小一歲,却在學校裡比毛澤東高三届。

 

蕭瑜在書中敘述,1917年夏,他與毛澤東兩人約定,不帶分文錢,在長沙周邊游學一個月,以檢驗他倆在中國社會的生存能力。在旅途中,他倆或者幫人打工,或者替殷實富戶書寫春聯,以解決食宿問題。有時他倆興之所來,索性由蕭瑜磨墨提筆,書寫對聯,讓毛澤東在街上兜售,這是因為蕭瑜文筆好,書法佳,而毛澤東操湖南話口才了得,擅於鼓動、推銷。在中國電視連續劇《恰同學少年》的相關劇情中,對毛、蕭兩人密切配合,揚長避短,在街上兜售毛筆書寫對聯的這一情節描繪得栩栩如生。

 

毛、蕭兩人歷時一個多月,走了九百多里路,先後遊歷了長沙、寧鄉、安化、益陽、沅江五個縣的不少鄉鎮。途中,結交了農民、船工、財主、縣長、老翰林、勸學所所長、寺廟方丈各色人等,寫了許多筆記。

 

他倆行至密印寺時,僧眾誦經禮佛的場面煞是引人入勝,又覺得景色宜人,況且聽聞此寺住持人是佛、儒雙栖的大學者,就想拜謁方丈。然而,古刹名寺的方丈豈可輕易得見?讀者諸君游覽古刹名寺的經歷必定不少,對此應該深有體會。然而,毛、蕭兩人恰恰巧遇方丈,並且獲得方丈誠意邀請留在寺内盤桓了三天兩夜,彼此多次促膝暢談,可見凡此種種都是彼此注定的緣分。

 

蕭瑜寫道,方丈出面見了兩人,相談甚歡,就親自帶他倆游覽寺内景觀。一行人來到萬佛殿之前,方丈先説:“這座殿堂裡面供奉著許多菩薩,其中有尊菩薩是純金鑄就的。不知施主能否指出呢?”毛澤東走進殿堂,繞行之際,他對著一尊佛像隨手一指說:“就是此尊金菩薩吧。”方丈及隨行僧人頓時驚呆了,到此寺禮佛的施主成千上萬,精確地隨手指出此尊金菩薩的僅此一人呀。這就是當時在寧鄉縣名聞遐邇的“萬佛之中指金佛”的故事。

 

尤有甚者,這一天本是烏雲密布的陰天。方丈送毛、蕭兩人走出殿堂時,只見烏雲快速散去,陰天變成晴天了,萬道太陽光芒映射群山大地。方丈與隨行僧眾感到詫異,於是方丈一定要邀請毛、蕭兩人前往客堂談經論道,並且敦請兩人無論如何要在寺内逗留數日,以盡地主之誼。毛、蕭慨然允諾。

 

在游覽寺内景觀順道休憩時,蕭瑜畢竟年少氣盛,性格活躍,便對方丈說:“聽聞得道高僧都能預測個人命運吉凶,能否請方丈指點一二呢?”方丈脫口説道:“兩位施主都適宜在政界發展,卻不應該長久待在湖南省。蕭施主應該往南方走,具體説來就是去廣州尋覓機緣。不數年,又從南往北拓展前途,在政界覓得一席之地。你往北走,行至北京為止。接著你會遇到無妄之災,一場官非壞了你的前途。今後遠走異國他鄉,之後你就終生不踏中土了。”

 

毛、蕭兩人離開密印寺前,方丈對蕭瑜反覆講述佛教義理,委婉地規勸蕭瑜皈依佛門。蕭瑜只是念想往政界發展,予以婉拒。最終方丈遺憾地說:“只怕蕭施主今日不留溈山,日後也難留在中國了。”

 

蕭瑜回到家裡以後,積極地參與了毛澤東發起的群眾性的啟蒙運動。他聲稱,1921年中共舉行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時,他與毛澤東一起住在上海。每次毛澤東開完會,回來都告訴蕭,因為他信得過蕭,同時也想把蕭拉過來加入共產黨。


(電視劇《恰同學少年》中的毛澤東與蕭瑜。圖片來源自網絡)

 

後來蕭瑜與毛澤東幾經爭論,終於兩人分道揚鑣,原因是在政見、性格上,兩人扞格不入,積不相容。具體表現在蕭强調要遵循改良路綫,因為他認為中國積弱已久,社會經不住大動蕩了;而毛極力主張要發動革命,這年8月23日毛給他的老師黎錦熙寫了一封信,“欲動天下者,當動天下之心”,“動其心者,當具有大本之源”。毛的大本大源就“在於發動工農群眾”。

 

國民黨北伐成功後,蕭瑜累官至農礦部次長。1933年,國民黨元老、司法院副院長張繼等人發動針對北平故宮博物院院長易培基及易的女婿、故宮文獻館秘書長李玄伯的訴訟行動。翌年,殃及蕭瑜的一場官非從天而降,蕭被指控私佔故宮寶物。1934年10月29日,上海《申報》刊文稱,“前農礦部次長萧瑜夫婦私運古物十箱,被法海關發覺扣留,政府對此非常重視,除由外交部令法公使館詳細查復外,行政院並令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嚴予查辦,該會日内將開會議,討論此案”。

 

至此,蕭瑜仕途一蹶不振,乃至中國雖大,卻沒有他隻身侷處的一隅之地。從此他時而法國,時而烏拉圭,一直待在國外。國民黨元老李石曾(易培基的親家)同他有交情,李在法國創辦了中國國際圖書館,任蕭為館長。1951年,圖書館搬到烏拉圭,蕭隨之而去。1976年,蕭在烏拉圭去世。

 

密印寺方丈果然一語成讖。蕭瑜在這場官非降臨因而避禍國外之後,“終生不踏中土”矣。


方丈直斷毛穩坐金鑾殿

 

敘完方丈替蕭瑜看相定終身之事,再說方丈直斷毛澤東日後穩坐金鑾殿的趣事。此事過程一波三折,相當令人費解。

 

這位方丈替蕭瑜看完相以後,接下來自然是為毛澤東看相了。他凝視片刻毛的面相以後,只説了一句話:“毛施主貴不可言。”就此打住,不再多説了。毛當然不肯就此罷手,跟著説了諸如“願聞其詳”之類的話;方丈不願再説,也不能勉强。對話就此冷場了。

 

稍停一段時間後,方丈才繼續説道:“毛施主貴不可言,貴不可言。他日毛施主得志,其奈天下蒼生何!”言盡於此。在古籍中,“貴不可言”指的正是皇帝,而不是宰相或大將軍,而且指的不是正坐在金鑾殿上由臣子山呼萬歲的皇帝,而是當時身為平民日後卻可能稱帝的未來皇帝。在古代,若干方士、策士有眼力勁,能識天子於底層,即形容那位未來可能稱帝的平民為“貴不可言”,這樣可以避免被稱為“蠱惑民眾”的攻擊。古代史書就記載不少這樣的實例。

 

毛澤東熟讀中國歷史古典,自然明白“貴不可言”的含義,自然無須再問端詳。接下來,毛、蕭兩人就與方丈討論宗教理念及對人生、社會的看法,議題很廣泛。

 

毛澤東、蕭瑜兩人在密印寺居留三天兩夜期間,與方丈在一間禪房裡長談了兩次。蕭在書中說,在第二次長談時,彼此暢談了對哲學的看法,“他(方丈)一直侃侃而談,最後觸及到孔子和老子”。方丈是佛教、儒學雙栖的大學者,既然自己覺得與毛澤東有緣,就有意把本人對儒、釋、道等哲學經典的獨到見解傳授給了毛澤東,毛澤東也從中得到啟發。

 

據稱,毛澤東在與方丈探討中外宗教異同時表示:“中國沒有類似其他國家的宗教戰爭,幾個宗教和諧共存。這對國家來說不是壞事。”方丈遂説道:“只望毛施主記住這句話,日後不要忘記。”毛追問緣故,方丈不再言語。

 

毛澤東、蕭瑜兩人遊學溈山期間,法一是方丈的貼身小沙彌,兩人通過他與方丈聯絡。蕭在書中說:“法一,十五歲,很會說話,字也寫得很好。”還寫道,“我和毛澤東就離開了寺院,向山下走去。法一送我們到山腳,灑淚而別”。法一還陪毛澤東遊過月夜下的溈山。在小河邊,毛在扇面上為他題了《歸國謠》,詞曰:“今宵月,直把天涯都照徹。清光不令青山失,清溪卻向青灘泄。雞聲歇,馬嘶人語長亭白。”這說明,在三天的接觸中,三個人成了好朋友。

 

1917年夏毛澤東遊學期間與密印寺結下了緣。其後毛再也沒有機會再訪溈山,卻始終關愛著這方土地,可見“緣分”之深。

 

1955年12月23日至24日,毛澤東來湖南,在專列上召開座談會,專題討論農業合作化、講衛生、除四害等農村工作問題。中共寧鄉縣委書記張鶴亭出席了座談會匯報工作。張回憶說:“當時談話兩個小時,談話時毛主席問我,雙江口你去過嗎?我回答說去過。毛主席又問,回龍山你去過嗎?我回答說,去過。毛主席說,我也去過,那山上還有和尚。毛主席又問,溈山你去過嗎?我回答說,我還沒有去。毛澤東當時面帶微笑,且意味深長地叮囑道,‘溈山是個好地方,有個密印寺,要好好保護起來’。”

 

1977年9月毛澤東逝世一周年時,張鶴亭已經調至湖南省機械局工作了。上述回憶是這時張寫給寧鄉縣委的信中的内容。張在信中强調,1955年底毛澤東親口告訴他,自己去過溈山。

 

(圖片來源自網絡)


如今密印寺後院,一座新立的石碑上面刻著毛澤東的手書:“溈山是個好地方,有個密印寺,要好好保護起來。”此話乃毛澤東親口所說,而碑文卻是由毛體字拼湊而成。密印寺内多處陳列著這一手書的鐫刻本。

 

至於當年接待毛、蕭兩人的小和尚法一,後來還在鄉村生活了許多年。1968年至1969年,寧鄉縣革委會計劃籌建《毛主席早期在寧鄉的革命活動紀念館》,組織人員專門對毛澤東1917年遊學活動進行了調查。調查組找過來時,法一早已還俗,姓姜,住在黃材鎮。法一親口給調查組講了毛澤東在密印寺的經過,其中就有毛澤東“萬佛之中指金佛”的故事。當時調查組認為法一講話内容帶有迷信色彩,沒有革命意義,也就沒有列入建館內容,更沒有存檔。

 

至於當年密印寺方丈的法號,蕭瑜在其書中沒有提及。如今在關於溈山密印寺的史誌中,唯獨缺少1905年到1918年這一時段的方丈的名字。學者多方查證,也只是在湖南省文史部門編輯的一本詩選中,發現了一首追懷詩,詩的註釋中有:某某僧,溈山住持,在戊午年(1918年)“以身殉佛”的文字。可見1918年秋張三元率眾登山縱火燒毀密印寺時,這位方丈很可能死於這場法難了,這應該是大概率事件。

 

如今密印寺香火興旺,信徒登山來訪,不絕如縷。寺方已經把當年方丈與毛蕭二人長談的禪房、就餐的齋房、毛蕭兩人作客的住房等,一一標識,予以陳列,供來客參觀。讀者諸君若有興趣,不妨在網絡上搜索一下,即可逐一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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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前斯坦福大學國際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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